蜗蜗

沉迷吃粮,暂时消失

【一八】边城酒家

  *古风au
*佛爷活在故事中

我用余光瞥了眼,今天他还是坐在大堂的角落,一身青衫落拓,举止却从容优雅。
  那是一个算命的瞎子,来我店里已经住了有些时日了,有时候长久的见不到他,有时候又见他雷打不动的坐在角落喝酒。
  眼睛看不见,他就用手摸索着去拿筷子,然后慢慢的夹花生。
  有时候夹上一颗花生要许久,我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着急。
  于是我就不自觉的注意到这个怪异的算命先生了,店里无事的时候,我就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看他一颗颗的夹花生,小口小口的酌酒,如此就能过去大半天。
  没有人去招惹他,除了我,可能别的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算命的,我也未曾见他和别的什么人说过话。
  大概一个人孤僻的久了,总归是耐不住寂寞,我发现他有时竟自然自语起来。
  他一开口说话,就没了那样清冷温雅的书生气,他每句话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,说话间能看到两颗虎牙。
  原来不只是个瞎子,还是个傻子,我撑着头看着他笑。
  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瞎子,是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整天整天的盯着他,甚至知道他的喜好和小习惯。
  他虽坐那一饮就是一整天,酒量却并不好,每天只要那么一小壶的水酒,一日我有意为他打了一壶的烈酒,他一杯下去就怔在那不动了,不一会儿,苍白的薄面皮就染上了绯红,坐着都开始左右摇晃。
  我装作急迫的模样上去告罪,嘴上说着“多有得罪”,心里却止不住的发笑。
  算命的一撑脑袋,指着我正要骂,却忽然一头栽倒在桌上,就这么睡着了。
  我终于笑出了声,然后故意咳嗽了几声敛了笑意,唤了伙计来,说:“他哪个房间的你快抬他上去,真是的,醉在我大堂中真是麻烦。”
  第二日见他下楼来,我又去就昨天的酒向他道歉,目的却不过凭这个借口与他多说几句话。
  算命的用他没有焦距的大眼睛看着我,笑说:“昨天的事瞥过不提,但你若再看我,我可就要收费了。”
  我反射性的后退了一步,一句“你不是瞎子吗”差点脱口而出。
  看来没给他留一个老实人的印象,反而被戳破了伪装,我悻悻的不知说什么,心里竟害怕他因此而讨厌我。
  他伸手拍拍我的肩,说:“别害怕,虽然我还没全瞎,不过也差的不远了,我连你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。”
  出于好奇,我还是开口问了“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?”
 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:“那目光要把我烧出一个窟窿去。”
  我红了一张脸,连忙说:“我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  他说:“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?”
  耍人不成,还被人耍了,这个瞎子看起来并不如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好欺负。
  他又往角落那么一坐,伸手摸索着去拿筷子,我想了想,打了一壶酒,上去往他面前一放,说:“送你的,当赔罪了。”
  他揭开壶盖轻嗅了一口,才满意的说:“这才有道歉的诚意。”
  我往他对面一屁股一坐,撑着脑袋问他:“你叫什么名字?来关外做什么?”
  他摇了摇食指,老神在在的说:“鄙姓齐,人送外号‘铁嘴’。”
  我说:“那你一定算的非常准了,我听说瞎子算的都特别准。”
  他没有露出半点被唐突的神色,还是那样高深莫测的笑,说着模棱两可的话:“不是算瞎的,是我自愿瞎的。”
  我索性当没听到,他又说:“来到关外,没想到还能遇到小兄弟这么有趣的人,我就送你一卦吧。”
  我摆摆手笑说:“不用不用,任你算的再准,我也不信这个。”
  他听到这话愣了下,然后苦笑了下,喝了口酒。
  “汝等狂生尔。”
  我笑说:“我就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个小酒馆,还总要受客人的气,当不起狂生名。”
  他摇了摇头,说:“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人。”
  由我联想到的故人?我一下来了兴趣,想要知道与他口中的那人有几分的相似。
  他说:“其他倒没一点像,就是这不信天不信地的脾气,像了个十成十。”
  果真一点不像,他口中的那人是个大将军,冷面的活罗刹。
  “对谁都好,就对我凶。”他的话语中竟然有几分故作出的委屈。
  听他数落那个人种种不是,枉顾他的意愿走到哪都要带着,我却听的心里一阵发苦。
  不知他是不知那人的心思,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思,我甚至怀疑他是看出了我的心思,故意说给我听的。
  我问:“那他人呢?”
  他轻声说:“马革裹尸,战死沙场。”
  我轻轻送了口气,嘴上安慰道:“为国为民,也算是个光鲜的归宿。”
  瞎子突然抬头直直的看我,我只他是看不清的,却暗的起了一身的冷汗。
  许久,他才说:“是啊,他戎马一生,对得起国家,对得起他的百姓。”
  一阵的沉默,我们家各怀心事,却听他又说:“尸横遍野,血流漂橹,我把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的翻过来,不知过了多久,我才找到他。”
  我说:“你们兄弟情深,他就是往生回来也会记得你的。”
  他喃喃道:“是啊,总会再见的。”
  我说:“你也别太难过了,人死嗯…不能复生。”
  他就温温和和的向我笑,说:“我知他一直在我身边的。”
 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话,正巧那边有客唤我,我连忙借口离开了。
  后来几天就又见不到他了,我以为他是同以往一样出去寻什么东西。
  来到边城的人每个人都各怀心思,这里什么都有,只要你去寻找。
  世有传言沙漠中有宝藏,总有人慕名而来。
  我却对此不屑一顾,因为凡是人迹罕至的地方,大多都有一些奇异的传说。
  他也是来找宝藏的吗?我惯见虬髯大汉和前呼后拥的富家公子,却没有见过只身来此的算命先生。
  他那种小身板,要是与那些人抢食,还不被吃的渣都不剩?
  算命的房间的门是关着的,我为他隔壁的客人送水,经过他那扇门,鬼使神差的,我放慢了脚步。
  然后像做贼一般的将水放在地上,蹑步凑近了那扇门。
  隔着一层薄纱,我扶着门框向里面窥,虽然明知道什么都不会看到,但还是面上发红内心发虚,也因此有种羞愧的兴奋。
  月光如水,临窗坐了一个人。
  我吓了一跳,险些惊呼出声,连忙退了两步,故意加大了脚步声,想要装作偶然的路过。
  一片寂静,灯还是黑的。
  我踌躇着,然后又缓缓的凑了上去。
  定了神才看清,不是那个算命的。
  他侧面对着我,端坐着动也不动,身上披着厚重的狐皮大氅。
  我应该走的,我此时清楚的意识到,要是再不转头离开,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,我还能当我兼任堂倌的小老板。
  但我像是被这种诡秘的气氛吸引着,伸手推开了门。
  有意屏着呼吸,但却不可避免的要发出些动静,那个人却始终动也没有动。
  我心里笃定他是不会动的,那一刻我突然有了窥破什么真相的灵犀。
  他长得很好看,有凌厉的军人的气质。
  原来那个人是这么一副模样,我想。
  突然有凉凉薄薄的东西像蛇一样贴上了我的颈侧,我差点反射性的转过头去。
  平时听来没心没肺的声音竟然被月光染上了凉薄,他贴着我耳轻声的笑,尾音拖长,如同鬼魅。
  “他好看吗?”
  我咽了咽口水,没有应他。
  “好看的吧。”他自言自语的轻喃,“笑起来很好听,凶我时候也很好听。”
  薄刃离开了我的颈侧,算命的就那么随手搁在桌上了,他走到窗边,轻声的唤“佛爷。”
  我竟然看到那个人像得了感应,缓缓地转过头去看他,他的嘴角没有牵动,眼神却如冰化了春水,一瞬间没了那种凌厉。
  算命的去抱住他,开心的笑,说:“佛爷,这个小子喜欢我呢。”
  刚才一触即发的氛围突然变成了这样,差点被杀的我,仿佛又一瞬间成了多余的人。
  算命的躬了腰与那人对视,说:“佛爷,你不醒的话,我就和他走了啊。”
  没有回应。他自己哼笑了两声,说:“骗你的。”
  算命的又转过头看我,说:“你走吧。”
  末了,又补充了一句“把门带上”。
  我像梦游似的飘回了屋,横陈在床上一闭眼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  如坠梦境,记忆却清晰。
  那个人被他藏在哪里,又是人是鬼?
  鬼?我突然想起他从不离身的招魂幡。
  他一个人总是坐在大堂角落,一个人说说笑笑,旁边放着他那把招魂幡。
  好奇心害死猫,而我身为人类却活到了现在,也真是奇迹。
  后来想想,大概我潜意识里认为他不会怎的把我怎么样,就从他放走了我开始,我接近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。
  算命的青衫落拓,无奈的说:“你嫌自己活的长了吗,真不怕我?”
  我眼睛放光,问:“你到底是什么身份?”
  他眼镜下的细长眉眼斜斜的瞥了我一眼,我一愣神,又被茶盏挡了去。
  他缓缓放下杯子,才说:“你们所知道士可斩鬼,却不知他们也可御鬼,牵阴邪厉鬼为自己所用,要用自身精血养之,所以此法被人们列为禁术。”
  子不语怪力乱神,我虽见惯怪坏人,却从未见过与传说中阴司有关的怪事。
  他见我听了后还未生惧怕,叹了口气,说“傻小子。”
  我张口就说:“你的话,我不怕。”
  他愣了下,又端起杯子掩了笑,说:“再告诉你一个秘密,我眼睛不能清晰视物,是因为我现在基本看不见阳间的东西了。”
  这次轮到我楞了,我小心翼翼的问:“那会怎样。”
  他不以为意的一笑,反问我:“你说呢?”
  我努力的去消化他这句话的意味,他左右环顾一周,贴近我,压低声音说:“悄悄告诉你,你背上趴了个红衣的小姑娘。”
  我“啊”的惊呼一声就往身后扭头,他一拍桌子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,说“骗你的,傻。”
  我委屈又不好意思的瞪他一眼,问:“那你的眼睛能不能好起来?”
  他撑着头看着我笑,说:“那要看我越不愿意。”
  摆明了就是逗我,我急了,说:“生死怎可儿戏,不是有…有轮回吗?你等他回来不就好了。”
  他轻轻的说:“那你说,再回来,还是原来那个人吗?”
  我愣住了,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,却又说不出口。
  他又说:“我在战场找了他那么久,一脸木然的魂魄从我身边一个个的飘过去,不快点怎么行,阴兵都要来点人了,我废了多大的功夫,才收他在我招魂幡中。”
  让那人错过了投胎也要将他的魂留在自己身边,这是怎样入了魔的执念。
  于是我只能说:“世间玄秘之术那么多,说不定能死而复生呢?”
  算命的往窗外望了望,说:“时日将近,一无所获。”
  原来他真的是来找传说中沙漠中的宝藏的,一直对宝藏的存在心存怀疑而嘲讽那些寻宝客的我,一瞬间突然多么的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。
  算命的哈哈大笑,说:“小子,看把你急的。”
  然后又用那种轻柔带笑的语气说:“你要不要试着留下我呢?”
  他一笑,我脸就不争气的红了个通透,忙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  却没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。
  一天,两天,我努力装作平淡的样子过我的日子。
  直到七天,我终于忍不住了,疾奔上楼伸手推开了他的门。
  他趴在桌上睡了,手中紧握着那把招魂幡。
  我轻步走上去,想扯出一个笑,眼泪却先不争气的留下来。
  “算命的,醒醒啊。”
  他没理我,我呆立许久,想要伸出手轻轻推推他,在触碰到的一瞬间,那身形却突然化霰散开了。
 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,这世间竟无一物能够留的住他。
  他与那个人之间会不会曾有过许多相濡以沫与出生入死的过往?
  阴间阳间,铁了心要追着他一并去。
  以前听年纪大的婆婆说,未投胎的魂魄会随着年月的增长而渐渐散尽。
 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,直到很久很久以后,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道士告诉我,只要不流连在阳间,那个招魂幡中的鬼就能逐渐恢复清明。
  又说你朋友看起来颇有道行,不投胎于魂体想必也无大碍。
  我经年的心病突然得到了释然,逢清明也不会再为一个连故人都算不上的人去烧纸了。
  这一年清明过后第二天,我的桌上突如其来的出现一封黑纸白字的书信,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,一手瘦金铁画银钩,执笔者的愤怒之情隔着纸张都能直面感觉到。
  我细细的将那书信从头到尾看了几遍,然后缓缓的笑了,将那张纸拿起来轻轻嗅了嗅。
  墨香之下,记忆中清冷的檀香味隔着久长的岁月突然清晰了起来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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